专栏老地图中的帝都nbsp紫禁

发布时间:2016-10-22 23:24:07   点击数:

财新专栏作家李弘|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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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明代内城图》,如果真的是15世纪中期出现在北京,那么它怎么能在年后,流传到英国的皇家学会,在伦敦被印制刊行?这件事的原委,还得从法王路易十四派到大清宫内传教的神父谈起。红墙围起来的皇圈圈里,当年行走着一批金发碧眼的洋人,他们对帝国舆图、京城地图的制作,以及京城文化在世界上的传播,起过不可小觑的作用。

  

大清的血统是东北的满族人,他们没有像前朝的皇帝那样,对传教士充满戒心。尤其是在顺治、康熙、雍正、乾隆几朝,紫禁城对西方来的传教士,门始终是开着的,甚至把他们奉为上宾。这些在宫中行走的神父是从哪里来的呢?他们都是来自一个圈子,即属于“神圣罗马帝国”的国家,有意大利、德国、奥地利、葡萄牙、西班牙、比利时,从人数上说,最多的就是法国人。你可能注意到了,这里面怎么没有英国人啊?对的,没有。因为英王亨利八世在16世纪与罗马教皇打架,早就脱离了天主教会的管辖。在耶稣会士的行列中,当然看不到英国人的身影。当年的法国在路易十四的统治下,实力强大,野心勃勃,渗透中国的劲头超过了欧洲其他任何国家。

  

在任何一个朝代,想混入皇帝的圈子,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中国人自己,又要科考殿试,又要买官觅爵,想法设法,也不一定成功,更不要说是语言不通的外国人。异教的法国人,能够大模大样地进入规矩深重的紫禁城,除了是因为他们靠着路易十四的背景,顶着“国王的数学家”的头衔,还有一个庆幸的因素,那就是此刻的大清,出了一位具有睿智远见的皇帝——圣祖康熙爱新觉罗?玄烨。他对外部世界和启蒙科技有极大的个人兴趣,不但拿出自己的圈子与人共享,还把紫禁城带进了一个文明交汇的圈子。

  

有那么一段时间,法国神父和康熙皇帝走得很近,一起出行打猎南巡,征战西疆,还被请去住在了紫禁城。这样的待遇要是发生在今世,肯定令人受宠若惊,喜不自胜,早就炒到全地球无人不晓。但传教士千里迢迢来找皇帝,兴奋点并不在这里。从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的时代起,下至汤若望、南怀仁,神父们为了信仰这个伟大的事业,甘心在紫禁城里为皇上提供“义务劳动”,目的是曲线助教。如果能说服一统天下的皇帝先带个头,皈依西方的天主,那对减轻传教士在天朝各地遇到的抵制与困难,无疑有着事半功倍的效用。

  

法国传教士里有两位神父,一位是来自勒芒的白晋(JoachimBouvet,—)年,另一位是来自凡尔登的张诚(Jean-Fran?oisGerbillon,-),他们都有着殷实的家庭背景,又受到过良好的教育。为了曲线助教,他们在康熙身边着实花了功夫,为做好“非本职工作”尽心竭力。

  

例如,康熙曾把他把父亲顺治皇帝的寝宫,改成自己的教室,两位教授就在那里向皇上传授数学、天文、解剖、哲学知识。说到皇帝高兴处,大家常常是一坐几个小时。康熙允许他们不必拘泥君臣之礼,畅谈东西,话题涉及各国的政治经济、科学艺术、奇风异俗、还有法王路易十四治理国家的丰功伟绩。白晋在紫禁城里曾陪着康熙和孩子们一起游乐,听徐日升神父在殿前弹琴,还曾一起给皇太子上课。皇上不时冒出一些出格的想法,令神父们印象深刻。比如有一次,康熙生了病,神父们给他吃了西药奎宁,病就好了。痊愈之后,皇上突然起了创意,要和神父们在紫禁城里办联合药厂,制造奎宁。又有一次,他问神父风力怎样可以被人利用?第二天圣旨来了,皇上要在宫里开辟了一块地方,请中西能人一起上阵,打造西式的大风车。久而久之,神父们可以进出皇帝居住的内室寝宫,观察皇帝的睡房里墙上挂了什么画,摆放了什么物品。在太和殿里,皇帝上朝,听大臣们就奏折进行申辩,传教士们也不需避讳,他们可以穿着同样的朝服,站在皇上御座边上旁听。他们看到过朝廷的家丑。有一次,一帮大臣被罚跪在地上,康熙不高兴,他们就是不敢起来,狼狈极了。

  

他们也在更重要的事务上为皇上效劳。白晋曾为康熙帝出使,回到欧洲招募传教士。张诚庙堂为官的履历更加辉煌,他曾随康熙亲征葛尔丹,奉命为钦差大臣随朝廷大员赴蒙古处理土地事宜。年,皇帝亲旨张诚为政府使团的成员,参与大清与沙俄《尼布楚条约》的谈判。翻开中国外交条约史的第一页,就能看到他的名字。

  

在皇圈圈里效命的日子,神父们内心无法抑制对传播圣教的焦虑。张诚说,他走了大半个中国,但难以打开当地受众接受上帝救赎的心。神父们不停地祈念,仁慈的主啊,请普降福音,滋润这块土地上翘首期盼的众生。

  

显然,要打动圣上唯我独尊的心,神父们的功夫还没下到。一件更大的“世俗”的事业,还在等待他们的投入,那就是为皇上的帝国绘制舆图。在尼布楚之行期间,张诚向皇帝提出过测绘地理状况的建议。他觉得中俄在边境为土地打仗,但大清对边疆的山水地貌和面积大小,其实不甚了了。康熙皇帝在平定南方的三藩之乱时,已经敏锐感觉到自己手里的地图,有毫厘千里之差,心中颇为郁闷。现在“国王的数学家”就在自己的身边,测绘国土,皇帝还能找到比法国人更称职的专家吗?结果无须远劳,这件事情就落到了法国神父们的头上。

  

大清的《皇舆全览图》因此降生于世,在中国乃至世界地图史上,它是一座里程碑式的大作。康熙说自己为此事费三十余年心力,始得告成。其实至-年,大清的京畿地区,附近的长城、河流、要塞、关口,都精确测量过了,满洲西部、奉天、朝鲜北部,黑龙江;然后是山东、北直隶、晋陕甘,最后是中原十八省,地理实测和地图测绘全部完成。这些成果被送到了法国,制成了铜板,巴黎的地图大师当维,就是以《中国新图》一大册,名声远播。然而,令人遗憾的是,一大册精工制作的地图里都没见到帝都北京的新图,因为康熙对自己的龙居之城,并没有猜谜的兴致。

  

邀请当维来制作地图的法国大学者杜赫德(Jean-BaptisteDuHalde),于年编著了一本关于大清的新书——《中华帝国全志》,书中有一张黑白的北京地图,依据的也是法国人在康熙朝的国土测绘。我第一次看见这张地图,是在一个旧书店里,那本厚重的大书纸黄页碎,基本散了架子,店主说它已经没有什么收藏、保留价值。那可是真的,除了这张地图。

杜赫德的京城地图。占了一页纸的上半部。

猛眼一瞧,《杜赫德地图》与第10节中的“圈圈地图”很相似,除了几层城墙,其余的等于空城记。为什么法国人不能在《明代内城图》的基础上,用他们测绘的技术,把北京市内的主要建筑勾勒出来?《明代内城图》上有多个地标,其中皇城有64个,紫禁城有23个,但《杜赫德地图》上只有16个地标,在制图的详尽水平上,显然是个倒退。   

只有知道了当时朝廷的规矩,我才能谅解杜赫德的倒退。这不是学者的有意省略,是因为神父们手里还没有帝都建筑的细节。扛着仪器爬上高山峻岭去测绘,那是皇帝交代的任务,但是要在城里搭架子,窥探市井民情,没有圣旨,那可不行。换句话说,神父们可以在紫禁城的皇圈圈里行走,不意味着他们在皇城、内城、外城有同样的自由。他们进出每一个圈子,皇朝的规矩都必须严格遵行。半个多世纪以后,直到第四代皇帝乾隆上位,法国人才有机会突破圈圈禁地的掣肘,绘制了《乾隆京城全图》。

  

不过《杜赫德地图》有重要的新看点。第一,它的边注用两个地标,说明了北京在地球上的经纬度。图上标号为11的地方,即葡萄牙传教士学院(CollegeofthePortugueseJesuits),位于北纬39,52”54’;标号为9的地方是法国教堂,它的位置在北纬39,54”0’,东经,20”45’。它还说明了北京在经度上与巴黎与伦敦的差异。这些信息,应当是神父们测绘大清国土的副产品,虽然康熙不感兴趣,但法国人没有忘记把它们公布给海外读者。

  

第二个看点,是它画出了17世纪末北京的三座教堂。第一座是位于宣武外大街的天主教堂,它是年由意大利人利玛窦创建的,年德国传教士汤若望又在旧址上重建。第二座是坐落东城区王府井大街路东的天主教福音堂,是顺治皇帝年赐给利类思、安文思二位神父的,他们都是意大利人。这座教堂后世称被为东堂。这两座教堂,今天都还在原址未动,仍旧有虔诚的教徒前去做弥撒。这第三座教堂,后来被称为北堂,是耐心忠诚服务康熙的法国神父,最终得到的皇恩浩荡,是一件令法国人骄傲,其他人欧洲人嫉妒的报偿。

  

在白晋、张诚行走于紫禁城的几年中,法国的耶稣教会一直不停诘问,你们怎么还没有在北京设立神堂,而总是做一些和天主福音不相干的事情?神父们则在不停地写汇报,解释自己的顺从和服务,尊崇中华礼仪文化,一定能赢得机会,劝谕君王向主靠拢。罗马的教皇,一直以来也在不停挑起事端,攻击异教边民的传统礼仪,中国人祭祀亡人的礼教,是他们抓住不放的目标之一。法国神父觉得自己使命在肩,一肩担教皇正统的教义,一肩撑中国的传统礼仪。他们因地施教的策略能否成功,就取决于自己能不能“摆脱”皇帝的信任,同时得到皇帝的恩准,搬出紫禁城,在京城名正言顺地吸收信徒,服务教民。

  

白晋与张诚的苦心,最终感动了上帝,唤起了皇帝的恻隐之心。年,在皇城西安门内蚕池口,康熙慷慨地赏赐给法国神父们一片房子。这一年的7月12日,留起了满人发辫、身着朝服的神父们如愿以偿,搬出了紫禁城,住进了自开门庭的四合院。不久,感谢主,皇帝又恩宠有加,允许他们在住地附近盖一座教堂。从《杜赫德地图》上可以看出,南堂和东堂都在皇城之外,只有法国人的北堂,建在了更接近皇家圈子的皇城里边。当年如果你能诡异地绕过清兵的守卫,爬上景山,眼前就能看到和故宫角楼差不多等高的法国教堂钟楼。

  

其实康熙爷当年的这个决定,曾遭到了朝臣的剧烈反对,他们对异教在这样的近距离散布信仰,心怀戒备。那么为什么皇上给了天主这么大的面子?后世的学者们分析,这里面有清朝统治者深刻的考虑。自元代以来,北京就是一座寺庙林立的教派之城,满族人的合伙人蒙族王公、藏族活佛在清初又带着喇嘛教来到这里。神父认为,政治上深思熟虑的康熙皇帝,不想让喇嘛教一家独大,于是年颁布《允教敕令》,目的是用耶稣来维持各派宗教的平衡。十八世纪之交,中国基督徒增长到30万人,共有分属各个不同教派的64位传教士在华,全国的大小教堂超过二百来座。这些数字,证明皇帝的教派平衡术行之有效。北堂的运气,

  

既是神父们效劳的结果,也见证了康熙皇帝的睿智远见。

  

普天之下莫非王土。法国人的出现,王才知道了自己的土地有多大。率土之滨莫非王臣,三座教堂的出现,明白宣告,非王之臣已经在此落脚。这样来理解,《杜赫德地图》划分了一个时代。从今以后,帝都,还有大清的地理与人文,都得以援引西方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去解读。

  

尽管在京少了点活动自由,对志得意满的法国神父们来说,年是个顺风顺水的年份。就在这个当口,白晋带着康熙皇帝的嘱托和45箱子书籍,在五月里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,搭上了返回故国的商船。在他的行囊里,还装了两件珍品,一件是他自己绘制的康熙皇帝画像,它将作为礼物,献给伟大的法国君王路易十四。另一件,我想就是《明代内城图》,那上面真实的帝都信息,比白晋的嘴巴还要可信,一定会给巴黎的地理学家带去惊喜。

  

英国的皇家学会,自言是从法国的地理学会搞到了这张地图。大英帝国的东印度公司,此刻已经在大西洋、印度洋、南海上乘风破浪,把广东福建的茶叶丝绸成吨运往伦敦。但是说到与东方帝都的文化交流,他们还是谦卑地向法国人付出了版权费。

作者为资深投行人士,英国剑桥大学历史系研究生毕业,师从大英帝国史与全球史名家。

专栏连载:

伦敦的建出自我:

在伦敦,各种思想都可以找到萌生的土壤,包括践行约法、议会政治、君主立宪,互不服输的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信仰。经济、文化、艺术领潮的实验,总是首先在这里掀起波澜。这座城市的精神,简而言之,就是活出自我。

巴黎的形象工程:

世界上哪里是第一座最为开放的王城?第一张专为游客指路的地图产生在何处?答案是十七世纪的巴黎

帝都民都主题变奏:

写字台前,我与一纸古都地图相视而坐。“哎,人们又在称呼你的名字啦,”我默默地说。称名意味着怀念,怀念的真谛就是当知来处

收场不等于历史收声:

此时的北京,议员们悄无声息走出资政院的大门,没有一个镜头留住他们寂寞的背影。现代立法机构在中国第一次实践,也是20世纪中国的议会政治改革前奏,就这样黯然收场。然而,悄无声息的离去,消除不了场内的余音,尔时收场不等于在历史上收声。

国人学会了大请愿:

街头的人流,被人揶揄为不足救亡,徒自扰攘,荧惑观听者,仅此而已。和平的请愿得不到回响,会馆里的立宪分子全都离开了京城,不过数月,他们就到武昌和南京追随革命党去了。

新政挂牌的新地标:

一定要把翻了牌儿的地标刻在城图上,刻得很清晰,刻得很高调。他们就想要人们永远记住,当年的改革是真实的。假以时日,大清一定有救,中国一定也有救。

舆图出自谁的手:

他希望看到光绪开拓的事业后续有人,拿八月初一日的“通谕”真当回事。起码,他相信皇历上还会有宣统九年,将来,会有大清皇家议院开张的那一天。

光绪皇帝有话要说:

别看那么多圣旨,其实都是装装样子,朝廷从来没有真心诚意想过让权。君主立宪不过是在地图上的逛街,手指滑得挺远,脚底下其实没动地方。

学了西洋学东洋:

用各式各样的印刷品来为改革摇旗呐喊,诠释朝政的意图,在中国在外国,在前朝在现代,不乏先例,但《最新舆图》仍然让人耳目一新。

没有天际线的大村庄:

天际线圈出的空间,是市民工作生活与娱乐的公共空间。而中轴线圈出来的土地,是皇帝和王公大臣的领地,是一统天下建筑理念的辉煌。想想两条线的差异,不管是古人还是今人,游客还是京爷都会认同,清末的北京的确落伍了.

洋路牌是生不了根的:

洋名路牌树错了地方是生不了根的,最终要被本土文化的洪流,冲刷得无影无踪。

不成气候的金融街:

这条商业文化浓厚的小街,十九世纪晚期涌来了一波金银潮,不是来自达官贵人的参差宫殿,而是来自西方的商业银行。

百年前这里叫玉河:

老外们过去吃过天高皇帝远的苦头,早就悟出来,圣旨出了京城两里地就要走样。我们就要住在二环内,就要在皇城脚下,与五府六部的衙门为邻。

洋人到北京,皇上去山西:

精明的买办早就料到,清军绝不是洋人的对手,英法早晚要打到北京。但是皇上也绝不会放下“天下独尊”架子,和洋人坐下来为原则讨价还价。

:北京的冬天冷得紧呢:

这句话,是乾隆内阁大学士和绅,提醒英王乔治三世的特使马噶尔尼勋爵听的。在使团团员的眼中,泱泱东方大国是头号大市场,富足的中国人都是潜在的消费者。他们需要摸清楚一个国情,也是一百多年前荷兰人没有回答的问题,即开放了的中国人需要什么?

洋人地图里的中国帝都:

几百年前,地图上的信息就意味着情报,地理知识的保密犹如保卫今天的网络安全。没有地图,洋人就找不到进入帝国心脏的大门,起码,朝廷里有些人就是这样认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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